银渊•前尘篇四 终章

魏无羡发现,师兄特别喜欢看他摘面具,几乎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。


(资料图片)

魏无羡偶尔神逻辑的小脑瓜再次开动,一定是师兄身为医者那一面的吹毛求疵症发作了,正在他脸上找可还有任何残留的瘢痕。

后来师兄在面具上又加了道法术,只有魏无羡可以摘下,其他人哪怕碰到都会如遭雷击。

虽然师兄坚持说自己好看,连阿姐也这么说,魏无羡还是不信。

他第一次杀的人是【三角眼】和【乌鸦嗓】。二人想窃取归元丹的制法,傅裂云命他结果了这两个他名义上的师兄。

魏无羡见惯了死人,对于死亡早就不抱恐惧,嘎了曾经欺负过他和阿姐的两只臭老鼠,更是丝毫不存芥蒂。

他催发真气时眼睛会发红,模样应该挺瘆人的,彼时又恰巧绑面具的带子断了,【三角眼】和【乌鸦嗓】惊得喊都忘了喊,一道剑光后,便去与乌偃团聚了。

那之后没几日,不知从哪传出来的,禅渊是杀神罗刹转世,不戴面具时,便是他大开杀戒之时,凡见过他真面目的,一个也活不了。

如此一来,众人就更怕他了,谁也不想靠近这个能一眼看穿自己罩门的小鬼,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摘面具开杀。

禅渊才不在乎那帮毒虫的想法,他唯一担心的是唐银的反应。

他知道师兄不想他手上沾上血腥,他常说以杀止杀是最下乘之法。但傅裂云的其他亲传弟子,哪个不是早早沾了人命,他是最晚的。

禅渊敏锐地感到,师兄不断外出做的任务里,或有原本应是属于他的。

但师兄也用叹气般的口吻说过,文明世界虽不奉行以杀止杀的法则,但光鲜的外表下,会潜藏着一些更隐蔽,更让人防不胜防的黑暗。

回去之前他仔仔细细地洗净手,换了衣服,觉得自己已经干干净净了,却又止不住地忐忑:自己看不到的某处,是否溅到了血?要是闻到血腥气,会讨厌我吗?师兄每次外出回来,也是这样的心情吗?

魏无羡轻手轻脚地进门,平日不在意的开门声此时听在耳里格外刺耳,房内坐着的人陡然起身也把他吓了一跳。

他不敢看师兄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,有些茫然地盯着对方向他走来的双脚,停在自己跟前。

但师兄什么也没说,捧起他的脸,温柔地帮他摘下面具,在他额头上亲了下后,将他拉进怀里,满满当当地抱着。

魏无羡直到听到师兄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,才发现自己腿脚发软。只有眼前人的胸膛和怀抱,让他有终落到地面之感。

他埋首在对方的颈窝里,贪婪地吸入一口能让他安心的熟悉气味。

他记不得家是何种模样了,也忘了爹娘身上的气味。

书上说“我心安处便是家”,那师兄就是他的家。

姚瞰联合一小撮宫人私制私藏归元丹,并企图贩卖到宫外的事被唐银撞破,人赃并获带到傅裂云面前审问那日,仇琅展露了他的一项特殊技能。

此前卧底天水宫的探子,为何能被精准找出,有了答案。

不管父亲是真猜到,还是凑巧,用【忘忧术】抹去门人记忆中他的模样,一幅他的画像也没留这两件事,是做对了。

否则刚进天水宫的第一年,面对那两个被俘的昊天宗弟子,他就已经暴露了。

唐三和魏无羡不得不更改计划,借姚瞰的东窗事发,离间傅裂云和仇琅。

傅裂云的偏执多疑,让他们甚至还未出手,这天阉便自行起疑:仇琅积极揽下审问姚瞰责任的背后,是否别有动机?

除了仇琅,还有谁能对他来天水宫前的事了解得如此清楚。而且姚瞰私制归元丹,仇琅怎可能没注意到蚀心草数量的变化?

疑窦一生,处处都是杯弓蛇影。

乌偃凝固着疯狂的死亡之脸,与老宫主死前发癫的枯槁黑脸融合了。

傅裂云打了个冷颤,一些原本毫无联系的事间似乎有了可循的轨迹。

但他被归元丹蚕食日久的大脑,才冒出星点理智的火苗,又被浑浊汹涌的欲求浇灭。

他得变得更强才行,明日起多加一颗归元丹吧,他只剩【逍遥功】的最后一式【焱炁赤天】没能参悟了,只要练成这式,他就超越了历代宫主,甚至成为天下第一。

收功,长长一声吐息后,魏无羡睁眼。

他达到第四重【九气青天境】了,而且能感觉到,距离最后一式【焱炁赤天】,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了。

但唐银喜中掺忧的表情,引起了魏无羡的注意。

“师兄,怎么了?是怕我修炼得太快,内功跟不上吗?”

唐银摇摇头,拉过魏无羡的手搭上他的脉门,沉吟几息后道:“【逍遥功】的心法得灵感于庄周的《逍遥游》,是上佳的心法,你已达到内功最后一重境,不存在跟不上,有问题的是外功。”

“前二十式为首任宫主所创,与心法一脉相承,后十式是第二三任宫主增补,经百年打磨倒也弥补了前二十式的不足。”

“唯第三十一式【焱炁赤天】,格格不入,虽威势最盛,但实则与心法相悖。一旦起势,便如山川燃烧,岩海沸腾,所过之处灰飞烟灭。此招杀伐过重,且以怒气为引,极损己身。”

魏无羡琢磨了下,确实,以往走招也是走到这最后一式,便觉得炁的走向很怪。

逍遥功讲求炁的顺势而发,便是杀招也去七留三,始终给自己留有后发的余地。

【焱炁赤天】却是倒行逆施,要去掉二十分,完全是鱼死网破的打法。

所以他走了几回招式,走不顺这最后一式,索性便忽略不练了。傅裂云自己也还没练成这式,教时也马虎得很,见他不练最后一式,也从没说过什么。

“阿羡,”唐银握了下魏无羡的手,难得语重心长,魏无羡立马回神认真听,“师兄希望你这一生,都不要用到这招。”

“好。”魏无羡点头,同时心里补了句:除非万不得已。

仇琅没能从姚瞰脑里掏出多少有用信息,傅裂云在大殿上轻飘飘地说:“不怪副宫主,本就无中生有之事,或许真是他一人编纂出来的。”

姚瞰被扔进了千虫百蛊坑,如傅裂云所愿,被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。

众人散退后,傅裂云把银渊二人单独找去说话,他们就知道,他准备对付仇琅了。

但傅裂云不准备让仇琅死,毕竟炼制归元丹的关键工序还离不开此毒蛇,他想先把他困在鹤溺塔内,再想办法逼他说出关键工序。

银渊二人当然不可能让傅裂云如愿。

仇琅再次外出采运归元丹的配料,天水宫内也在紧锣密鼓的部署着,一切都很顺利,只待仇琅重新踏上天水宫的时刻,就终结他。

唐三在修袖箭,其实不修也没关系,他和阿羡都用不到这个,但他得让自己手头有点事做,清空下思绪,全力以赴应对不久就要迎来的对战。

魏无羡满意地看着自己愈发像师兄的字体,放下笔,将一朵干花夹回书页里,这是师兄摘了夹在诗集里,给他做书签用的。

不过对于刚抄完的这首,他却有些不理解。

“‘有花堪折直须折,莫待花落空折枝。’为什么要折下来呀 折下来的花不是会很快枯萎吗?

唐银轻笑了一下解释:“这句话呢,是把花比作恋慕之人。意思是若是恋慕一人,就要及时去争取。”

“争取什么呀?”魏无羡有些漫不经心地问,依旧想不通那干嘛要去折花,花花招谁惹谁了。

“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,表达自己的爱意啊。”唐银顿了下,声音多了分缱绻意味,魏无羡抬眸望去。

啊,阳光里的师兄真是帅到发亮啊。

“若是等到花落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,就无人可倾诉了。等你再大点,就会明白了。”

听到最后一句,魏无羡顿时有些不乐意了。

“师兄你又来了,我都快十七了。”

唐银轻笑,魏无羡继续不满嘟囔:“阿姐说若是在外面,我都可以成亲了。那个什么比武超亲,听上去还挺好玩哒~”

就仿佛按了个开关,刚还唇边挂着浅笑的人陡然停下修袖箭的动作,猛抬起头看过来肃然道:

“不可以!外面有很多坏人的知不知道。”

师兄终于不盯着那破袖箭了,魏无羡趁机抓过他的手撒娇,“可我想看看比武招亲啥样嘛~”

唐银回握了一下他的手。“只是看看那可以,我和你一起看。”

这还用说嘛!魏无羡满意地笑了。“那出去后第二个目标,看比武招亲~”

在他的想象勾勒出的场景里,没有哪一处师兄是不在的。

人迹罕至的古迹荒滩也好,人声鼎沸的街巷闹市也好,他和师兄都形影不离。

仇琅回宫的日子终于到了。

回报的宫人说仇琅依旧是一人回来,身边不见异象,装货的船只也未见异常,但萦绕在唐银心头的怪异感却更重了。

出发前,他还是去了趟负责留守的丁冬夏那。

“丁长老,此一去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。”

“啊?”丁冬夏一脸惊愕,但再一想又理解了,那毕竟是仇琅,谁也不知道那条毒蛇真正的实力。

“但我不在时,还请您多护着点阿羡,别让不三不四的人接近他。”

“明白,放心吧。”

从丁冬夏那离开时,唐银看了看掌心上发亮的符文,刚才与其说是请求,不如说是下了个心理暗示。哪怕忘了是谁说的,也不会忘了这个嘱托。

只希望父亲塞给他的遗忘符,派不上用场。

魏无羡从早上醒来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,剑、笛子、符咒,所有准备干架用上的东西都带齐活了,他却没来由地一阵心慌。

难不成我还怕那条毒蛇不成?

魏无羡闭眼歪着脑袋想象了下。不,一点也不怕,纯粹的连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厌恶罢了。

唐银一进来,看到的就是他的羡小兔皱着鼻子冥思苦想,可爱又有些好笑的画面。

魏无羡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,赶紧趁出发前扑上去再抱一下亲亲师兄。

唐银笑着回抱了一下,搡了把他的黑发,亲手帮魏无羡戴上面具。

“虽然人多势众,但仇琅狡猾成性,也从没展露过真正的实力,一定要谨慎,留意他耍花招。”

“嗯!我晓得的。师兄也是啊。”

两人的不安得到了验证。

仇琅的确是一人回来的,但船上根本没什么货物,而是藏了两头凶兽——九头虫。

九头虫每个头上都有一个天然形成的震窍,能将叫声成倍放大,九个头齐声尖啸时,可直接震塌一座小山。

仇琅拉来的还是一公一母,二兽合作,一上来就震碎在场三分之二人的内脏,离得近的人直接炸成一团血雾,顿时血流成河,一地断肢残躯。

傅裂云骇得一时忘了出手,直到仇琅的骨刃逼到脸上,才狼狈躲过,开始还击。

但原本井然有序的宫众被这迎头劈来的大杀招打蒙了,有的人拔腿就跑,有的人武器都拿不起来。

又一波尖啸袭来,魏无羡急忙御笛而奏,形成一道声波屏障,以声抗声,减低伤害。

部分反应过来的人这才想起张开防御罩,还有一些人手忙脚乱地结印要开启传送阵,如原先计划那样,把仇琅传进鹤溺塔。

“会把九头虫也传送过去的,那样鹤溺塔就没用了!必须先杀了九头虫!”唐银吼道。

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,唐银对公兽施展出蓝银突刺阵,打断它的尖啸,张开背上的八蛛矛,冲了上去。

“对!先合力弄死这两头畜生!”终于缓过神来的傅裂云集结起还能打的宫众,合力对付母兽。

仇琅轻蔑一笑,从袖中掏出一个紫金色铃铛,晃动一下,被围攻的母兽身上突射出数十道毒液,傅裂云及时避过,避闪不及的宫众霎时被紫色火焰包围,眨眼成了一抔黑灰。

这下没人敢靠近了,傅裂云只得运起逍遥功,尝试远程攻击,但仇琅看穿他的意图,立刻欺身而上与他缠斗。

魏无羡时刻注意着唐银那里的情况,公兽的六个头已被师兄削下,但母兽一脱围就尖啸着冲唐银奔去。

眸中红光大盛,魏无羡一边用笛声削弱母兽的尖啸攻击,一边催动真气,凝气成数把小剑,在母兽跳起的瞬间,御气剑直刺它九个脑袋上的震窍。

噼啪一阵电光后,母兽惨嚎着轰然落地,九个脑袋的震窍一下没了七个,疼极怒极的母兽暴起,在半空中竟变化了形态,九个脑袋合为一个,张着能吞鲸的血盆大口直冲魏无羡而来。

魏无羡再掷出气剑,不想这变化了形态的母兽,防御力竟大大提升,只在它的糙皮上留下浅浅划痕,兽口却已近在咫尺。

仓促削去公兽第八个脑袋,唐银急转身甩出蓝银草,在千钧一发之际拽开魏无羡,留出空门的后背却来不及防住公兽濒死前的全力一击。

尖锐的折裂声伴着一声痛苦的嘶吼,唐银背后的八蛛矛被齐齐削断了,八蛛矛已与他成为一体,断矛便如断骨。

“师——兄——”

魏无羡听到自己脑中有什么断了,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液化,失去了原有的形状,只有唐银痛苦的身影是真实的。

魏无羡向唐银奔去,身后的母兽正待再扑向他,庞大的身躯却突然笼在乍起的血雾中。

看不见的纵横交错的丝线将这头巨兽瞬间割成难以计数的肉块,方才还只能留下划痕的粗厚表皮,此时脆弱得像割豆腐一样。

猝不及防的一幕,让狼狈不堪的傅裂云瞠目结舌,也让仇琅更加兴奋了,振袖合扇祭出一张召唤符,竟召来更多怪兽。

虽是些火蛇、飞蜈蚣、虫豸之类的小兽,不及九头虫厉害,但数量众多,瞬间又与众人打成一团。

至于仇琅自己,则撇下傅裂云,伸爪为钩直向魏无羡抓去。

唐银在魏无羡的搀扶下强忍着剧痛坐起,眼角余光瞥到仇琅速飞而来的身影,当机立断将自己和魏无羡拉进了他的空间。

仇琅扑了个空,望着只差一点点就碰到的手掌眯起眼。这个唐银,比预想中的还麻烦啊。

挥斩劈断扑上来的两只猛兽,傅裂云见几丈开外的仇琅竟在出神,不禁大喜,速速结手印开启传送阵,将仇琅丢进了鹤溺塔。

这一战,天水宫死伤逾百远超预期,但好歹是成功了,不过宫主最器重的两个弟子也下落不明。

重新神气起来的傅裂云把一干活着的宫众臭骂一顿,发号施令众人去找,便匆匆回自己的寝殿疗伤去了。

他并不真关心银渊二人的死活,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培养出两个用得顺手的,就这么死了太可惜罢了。

而且禅渊瞬杀母兽那招太触目惊心了,即便这小鬼没练会最后一式,功力之深厚恐怕也赶上他了。傅裂云是不会承认禅渊已超越他的,哪怕他心底明白。

唐三的空间内,魏无羡焦急地看着师兄后背两道深可见骨的长长伤口,不管他怎么施展治疗术,血都止不住。

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,唐银大喘口气安慰他,“阿羡别怕,我腰兜里有一个蓝色的小药瓶,你帮我找出来。”

“好!”魏无羡扶着他,手摸进腰兜一掏,摸出来两个药瓶,一白一蓝,瓶身样子完全一样,只颜色不同。

唐三颤着手拿起那瓶蓝色的,拔开瓶塞一股脑儿灌下,深吸了口气。

魏无羡紧张地看着他疼得满头大汗的脸,希冀地问;“好点了吗?”

唐三牵了下嘴角,才想说没事,突然神色一凛,脸上最后残留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,惊恐地看向手中的蓝瓶。

“师兄,师兄,怎么了?!”

从他神色看出大事不妙的魏无羡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“【柳暗花明】……不该让人感到头疼啊……”唐三苦笑着喃喃,又拔开白色药瓶的瓶塞,迅速灌下,眼睫毛都在颤抖了。

爹啊爹,你这回,可真要害惨我了。

魏无羡心跳如雷,抱扶住唐三,捏紧他垂在一旁的手,一遍遍唤着:“师兄,师兄……”

【浮生若梦】的生效有一个过程,他必须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,尽可能为阿羡扫清些障碍,至少要除去仇琅。

他暴露了自己的八蛛矛,同时拥有蓝银草武魂和八蛛矛的,除了他自己,还没遇到过第二个。如果不抹去唐银的存在,要不了多久,傅裂云就会查出他的底细。

牵萝卜带泥,阿羡、乔白芷、丁冬夏,与他有关的人都会暴露。

如果他在,他还能保证寻出别的法子,可是很快他就……

唐三感到自己隐隐作痛的大脑开始微微发热了,嘴角逸出一声无比苦涩的哼笑,感到阿羡的手轻抚上他的脸颊。

我的阿羡,我的羡小兔啊……

唐三枕着魏无羡的肩窝,克制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过于异样。

“阿羡,别怕……师兄再教你一个阵……”

“我不要现在学,”魏无羡直觉感到师兄很不对劲,一口拒绝,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,“出去了再教我。”

“听话,阿羡。”唐三无比温柔地说,仿佛恋人最亲密的私语。

“师兄。”魏无羡攥紧他的手。

唐三深吸口气,强迫自己打起精神,直起身抹去魏无羡脸上的泪珠,笑道,“你不想早日成为宫主啦,学会这个【连环打狗阵】,我们就所向无敌了。”

魏无羡吸着鼻子问,“师兄要和我一起打败那些毒虫和臭老鼠吗?”

唐三刮了下他的鼻子,“那是自然,用我们共同的招式打败这些坏人,你会当上宫主,白芷也能回家,药人谷的人也会迎来新生。”

“那师兄呢?”

唐三望向那双他钟爱的眼眸,抬手轻抚魏无羡的脸庞,心中钝痛,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下,

“我当然会一直一直看着你啊。”

唐三展臂,魏无羡立刻靠进他怀里,紧紧抱住,感到师兄温热的手掌也紧紧搂着他的肩和腰。

“我先说口诀,然后再把阵型传到你识海里。”

魏无羡贴着唐三点点头。

唐三说一句,魏无羡复述一句,四句口诀须臾便说完了。

唐三抬手,手指在魏无羡看不见的地方颤抖着,贴上他的太阳穴,魏无羡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阵法,细细看了几眼。

“师兄,我记住了。”

唐三的手指依旧贴在他的太阳穴上,手臂抱得比之前更紧了。

“师兄,你怎么了……”魏无羡突然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,不祥的预感升起,他想推开唐银,但唐银把他抱得死紧,像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。

刺痛中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累,身体越来越沉,意识恍惚了一下后,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初遇师兄时,是在白天还是晚上了。

魏无羡心下大骇,顿时明白唐银在做什么了。

“不要!”魏无羡拼命挣扎,全身心抵抗着遗忘咒,眼泪夺眶而出,可身体却使不上力。

唐三抱着他走出空间,现身在魏无羡的房间内,温柔地让他躺平在床上,执起他一只手,贴上自己早已泪湿的脸。

“阿羡,不要哭……”

“不要……不要抹去我的记忆。”魏无羡苦苦哀求,“你要是让我忘了你,我就变成最坏最坏的大魔头!”

“阿羡,我又何尝想。”唐三的唇贴上魏无羡的手背,“让你忘了我,比杀我一千刀还痛苦。”

“不要……不要走……师兄……”不管他如何掐自己的手心,眼皮还是越来越沉。

“阿羡,不要哭,连师兄的份,好好活下去……”

滚烫的泪珠滴到魏无羡的手背上,他拼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抓住,去挽留,却只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,自己则像溺水的人,滑向识海深处。

越来越灼痛的大脑和刺眼的视野里,唐三颤抖地看着手里闪着温润光芒的遗忘符咒,它看上去多么无害啊。

默念口诀,遗忘符咒一化二,二化四,四化十六……成群萤火虫般飞向天水宫的每个角落。

鹤溺塔,意即凌云冲天鹤也无法逃离之地,是天水宫关押叛徒或重要犯人的地方。

素来只见进塔人,不见出塔者,一旦入内便等同于死。

守塔的侍卫因遗忘咒,此时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,浑然不知一袭黑衣的男子从他们身上搜出开启千莲阵的阵符,头也不回地进了塔。

仇琅有些懊恼地摇着骨扇,审视困住自己的这个囹圄,一时大意竟被傅裂云那蠢货钻了空子。

头顶的塔阵不停变幻着,间或能认出一个,可还不待细看,又变成了另一个阵。

鹤溺塔没有锁,但之所以不见人能走出去,原因便在此。塔内塔阵集结了数以千计的阵法,连一些已经遗落的上古阵法,也能在此处看到。

破得了九百九十九个阵法,最后一个破不了,依旧改不了被困的命运。

不靠破阵,那就只有闯过【千莲阵】,可千莲阵又是能绝杀六道之内所有生灵的大杀阵。此塔的设计者,可谓堵死了所有后路与希望。

不过别人逃不出千莲阵,不代表他逃不出。他练的是天魔功,天魔功大成时可完全脱离六道轮回,千莲阵只杀得了六道之内生灵,六道之外的可管不着。

眼下他的天魔功虽远还不到大成,但若请来天魔短暂上身,或能逃出也说不定。

“嗡”一声,塔阵再次变化了,仇琅摇着扇子循声再次望去,阵型变成了层层莲花的样子,他顿住。

不能吧,傅裂云明显还想留着他的命啊。

尖锐的呼啸声忽然从左侧传来,仇琅下意识要闪避,却发现脚动弹不得,一低头才发现脚上不知何时被缠了蓝银草。

“砰——”一声巨响,最后一瞬堪堪展开骨扇,才避免了被当场爆头,仇琅惊魂未定地御起骨刃切断蓝银草,连连后退几大步,方看清攻击他的人是谁。

唐三收回蓝银草,左手接住飞回的锤,仇琅一眼认出这把形状特殊的锤。

“蓝银草和昊天锤?”仇琅吃惊地瞪大眼,后又恍然大悟地阴恻恻笑出声。

“原来如此,唐昊倒真是舍得,竟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来做这事。不过唐少宗主,您大驾光临鹤溺塔要做甚,要与我一小小魔修拼命不成,那我可真太荣幸了。”

唐三头痛欲裂,视线中已经出现了震颤的耀斑。可越是不适,越强逼自己控制住全身的肌肉,不显露一丝破绽。

“总不能是为了禅渊吧,不过要不是今天这一出,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俩暗通曲款啊,啧啧,真会藏呢~”

唐三不想这毒蛇口中再冒出任何玷污之词,现出蓝银真身将仇琅牢牢钉在原地,手中阵符一闪,头顶的千莲阵光芒大盛,发出低沉恐怖的轰隆运转声。

仇琅大惊失色,这才相信昊天宗的少宗主竟真是要和他拼命。

“疯子!千莲阵一开你也出不去!”

唐三眼中闪着决绝的光,脑海中从初遇阿羡的那天开始的一切,走马观花般掠过眼前。

“哪怕同归于尽,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!”

手指一动,千莲阵的层层莲瓣打开,呼啸着从高高的塔顶坠下。

万钧重压落下的瞬间,唐三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击碎了,大蓬的血花从口中射出,目所及皆是血色。

他最后的意识只有一个名字:阿羡。

然后便是黑暗,无边无尽的黑暗。

魏无羡大喘着气醒来,浑身发抖,惊疑未定地看着四周,这是他的房间。

他什么时候回来的,他不是和——

脑中突然一下尖锐的刺痛,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紧紧抱着自己的痛感,可他却想不起他的脸了。

“师兄……师兄!”

魏无羡大叫着跌跌撞撞跑出去,把正好循声而来的丁春秋撞了个四仰八叉。

“哎哟!小祖宗啊,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啊!”

忙不迭地屁颠屁颠跟在魏无羡身后,一路向鹤溺塔跑去。

魏无羡看着化为齑粉,只剩一个深不见底大坑的鹤溺塔,像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,觉得心脏和血液都冻住了。

“师兄……师兄……”

他踉踉跄跄地向坑洞走去,快走到边上摔下去的时候,被匆匆赶来的丁冬夏拦下。

“哎哟我的小祖宗,你可悠着点别掉下去。”丁冬夏惊魂未定地伸脖子看看眼前的深渊,“这塔怎么塌了,难道宫主下令开启千莲阵了?”

魏无羡觉得自己一定还在梦里,一定是的。

他和师兄约好了要一起出去,一起去启封,一起看比武招亲,师兄还说要给他找做得最像的糖兔子,师兄说过会一直一直看着他的。

“我一定还没醒……师兄不会丢下我的……”

丁冬夏满脸疑惑,这孩子今早是怪怪的,还一直喊师兄。他那几个名义上的师兄,这孩子向来看都不看一眼的。

或许真没睡醒,昨天大概做了什么有师兄的梦。

“好了,好了,回去休息吧。你这样子要是让白芷瞧见,她要担心的。”

魏无羡任由丁冬夏半扶半拽地拉走,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一地灰,但风像要抹去什么证据般,一阵烟尘过后,连灰烬也消散在风里了。

乔白芷担心地看着魏无羡,本来就偏瘦的少年,两日来除了水几乎什么都吃不进,硬捱下去又会吐出来,好不容易有了些肉气的脸颊又迅速瘦凹了。

她轻柔执起魏无羡的手,心疼道:“羡羡,告诉姐姐,究竟哪里不舒服。”

魏无羡嗫嚅了下唇,大眼里又有了泪光,终挤出一个比哭还伤心的笑容。

他确认了,除了自己,没有人记得师兄了。

“阿姐,我没有家了。”

昊天宗的宗祠里,从早上开始就心神不宁来守着儿子命灯的银夫人,肝胆俱裂地看着唐三的命灯猛地跳动了下后突然熄灭。

素来冷静自持的她,眼前顿时一黑,几要昏厥过去。

待视线里的黑斑褪去,她再次望去时,命灯底部似有微小的蓝色火焰在挣扎。急忙再次运行守护法阵。

日光在窗格上一寸一寸地移过,日落月升。

一连数天,她都盯着那一小簇忽明忽隐的火苗,有时黯淡到几乎以为是错觉。

但最终一点一点地变大变明显了,微小但稳定地继续燃烧起来。

三年后

魏无羡是在阿苑的笑声中醒来的。

他皱皱眉,移开挡在眼前的手,眼角有些微泪光。

刚刚他做了一个梦,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鸟,孤零零地飞在夜间的芦苇荡上,看不清来路,也不知要飞向哪儿。

实在疲累得飞不动了,他索性停下,想着就这么从此不动吧,直到老去,直到走向所有生命的最终归宿。

但一束月光突然透过厚厚云层,照到了他身上。

仿佛怕他寂寞无聊般,这束月光不断变幻着形状与亮度,慢慢越来越大,照亮了他周身的芦苇,最后整个芦苇荡的样子都呈现在了它的眼前。

可就在它欢欣地煽动翅膀,想要请月光同他一起走时,遮天的乌云飘来,带走了他的月光。

“羡哥哥~”阿苑手里举着一个小木鸢,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。

“你看,这是欧思客哥哥带给我的,说是他的老大做的。”

欧思客的老大,那不就是那个他说有【对视诅咒】的总捕头吗?和师兄还是一个姓。

魏无羡心里有点发怵,“防火防盗防唐三”欧思客说得那么严肃,他做的东西不会也被诅咒吧?

但看阿苑玩得这么开心,魏无羡又不好意思让小朋友还给欧思客。

“公子!不好啦!”温宁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,“猪!猪!”

“什么猪?你想吃肉了?”

“菜园里突然闯进来好多猪,把咱们的萝卜和莲藕啃得惨不忍睹!”

“啊?!”

魏无羡惊跳起,气哼哼地跑出伏魔殿。

离夷陵不远的启封城里,唐三正在巡街。

走过一个糖人摊时,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,看着一个粉嫩嫩的糖兔子出神。

“唐大人,要买糖人吗?”摊主笑眯眯地问。

“您这兔子真做的惟妙惟肖啊,是我见过最像的。”

唐三越看越喜欢,忍不住拔下来转身对身后人说:“快看——”

身后的马红俊有点懵地看着他,“啊,是挺像,三哥看不出来你还喜欢糖人啊。”

唐三愣了愣,他刚刚想喊谁来着,握着手里的糖兔子,一时失了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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